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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超爱

    善明锋和薛婉从中学时就常被拉出来比较,因为她俩是那一届最好看的两个女生,偏偏还给分在了一个班。尤其是,两个女生的成绩都很好,善明锋常常是年级前十,薛婉更是雷打不动的第一名。

    男生们会聚在一起问谁更喜欢哪一类,话语进入风中,被装入女生们的耳朵带走,又悄悄吐露给两个天之骄女。

    薛婉其实是学生时代更受欢迎的那一个人,她温柔随和,和谁都处得很好,而善明锋从小就锋芒毕露。

    也是薛婉先找上善明锋的,但并不是因为想和她做朋友。那时候,薛婉的宿舍里有一个叫瞿琳琅的女生,行为做事比大多数学生都看起来更为成熟,她是寝室中最先交男朋友的女生,大家议论她。

    瞿琳琅有个习惯,她从不洗自己穿过的一切衣物, 她会把换下来的衣服装在一个小纸袋里,然后,每周一次,把纸袋交给不用住校的男友,让他给自己洗脏衣服。不只如此,瞿琳琅说,从第一次来月经开始,就一直是男朋友偷偷买了卫生巾再悄悄带给她。

    女生们大都不太认可这种行为,但是,她们好奇地谈论瞿琳琅的频率增加了,她们热衷于观察着她和男朋友的一举一动。那时候的薛婉刚来月经,正为自己的身体感到慌张和陌生,会觉得买卫生巾是有些见不得人的事,男生去买就更见不到人,她很为瞿琳琅的男朋友感到尴尬,却又隐隐羡慕瞿琳琅。

    爱情,好像将瞿琳琅推上了她所不能企及的地方,至少,无论她再聪明再好看,她无法一个人企及瞿琳琅的位置。

    善明锋是另一种极端,她好像从来没有过羞耻一类的少女情愫。别的女生来月经了要遮遮掩掩藏好卫生巾,她从包中取出整袋的卫生巾放在桌上,从桌上取出来一片放在旁边,然后把剩下的放回书包,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却是在众目睽睽下做的,男生偷看她,女生也偷看她。然后,在更多的众目睽睽之下,善明锋手中拿着卫生巾走出教室,走上走廊,走向厕所。

    有女生自认是出于好意提醒她,说大家都在看她,善明锋却不能理解她们的羞耻。

    薛婉也是在和她接触以后才理解到:善明锋天生缺根筋。薛婉没有勇气一个人打破女生间的微妙氛围,又渴望抛却那份身体不由自己掌控的耻感,所以她只是在善明锋拿出卫生巾的时候提出和她一起去厕所,她们走在一道,薛婉面对瞿琳琅时那份无能为力的羡慕便无影无踪。

    当然,长大了看,无论是羡慕瞿琳琅的爱情还是因为被男生看到卫生巾而羞耻都有点儿傻,可是薛婉的的确确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拧巴地成长起来的。

    可是,即便有那么多不同,即使善明锋和薛婉从来都没有成为朋友,男生们一致认为这两个女生都最不可能做家庭主妇或传统妻子的那一类女生:她们都那么聪明,又骄傲。

    命运却延伸出纤细而不可琢磨的脉络。

    第二天,薛婉向一家家附近的医学检验中心递交了简历。昨晚,周自横补偿性质地问她家里需不需要请人做家务,薛婉拒绝了,又趁机提出了去做生化检验员的恳求。这不是那种特别忙碌的工作,大多数时候能做到朝九晚五,还和薛婉曾经的生物工程专业有所联系,再合适她不过,周自横同意了。

    周自横既然已经出轨了,假如有一天他提出离婚,薛婉至少要保证自己能够独立生存。

    薛婉大概能够明白,对周自横来说,她是漂亮的摆件,只要周自横对她还有欲望,他就会说他爱她,只要她能熬到周自横阳痿而仍然年轻美貌,他们就能相爱一生。

    但世事难料,做点什么总是好的。

    事实上,当天下午就出事了。

    周自横打电话回家问她对善明锋这个人了解多少,那声冷静而冰冷,是被激怒声音。薛婉没问发生了什么,也一字未提学生时期的记忆,她只说会帮他打电话打听善明锋。

    她和善明锋其实不熟,七年未见,连对方的私人号码都不知道。她放下电话,开始给向中学同学询问善明锋的情况。

    先是组织聚会的同学,她竟然没有善明锋的联系方式,所以也没有邀请她。她甚至讲:“我还以为是你邀请的她。如果不是你的话,会不会是……”

    薛婉便一个一个打过去,他们通通与善明锋没有往来,一个男同学说,她大学时代换了一次号码,从此就难以联系了。

    薛婉心中发紧,如果没有人邀请善明锋,她是怎么找到聚会的地方的呢?她来做什么呢?

    周自横问她善明锋的事做什么?

    不会是桃色绯闻的事,周自横对此有心理准备。一定是因为工作上出事了,又和善明锋有关,应当是财政部那笔单子。

    出了什么事?薛婉能想到的无非是生意出了问题,可是,合同都签好了,善明锋介绍周自横和财政部的人互相认识之后就算得功成身退了,周自横为什么会被她激怒?

    薛婉想了想,最终还是尝试拨打了善明锋的工作电话,电话却发出忙音。

    薛婉生出一种善明锋在这世界上消失的错觉。

    薛婉紧张起来,胃中反酸,她打开电脑搜到善明锋的公司信息,一个电话打过去,对方却拒绝透露员工信息,哪怕薛婉自称“伯利恒”的员工。“伯利恒”是周自横公司的名称。

    等周自横回家的过程可谓煎熬,薛婉在家中来回走动,地板咯吱作响。她望见茶几上摆着一组泰坦尼克号乐高模型,直直走过去跪在地毯上,揭开玻璃罩时一朵朵客厅的涟漪在反光中翻覆,玻璃船载着惨白的吊顶浮沉,停靠在羊绒地毯的海中,灰白的绒毛被压在透明的罩顶下恭顺地发肿发胖,像万千死灵魂。

    薛婉拿手一片片、一块块把遇难船扣得面目全非,积木的残骸散在地毯上,灰白黑红,看上去如同各式各样的薄荷糖,薛婉抬手拾起一块放入口中,吃出一点铁锈味,胃里突然开始翻江倒海。

    周自横回家的时候面色不善,戾气凝在眉头,领带被他乱七八糟拉开,衬衫发皱。他打开门时,薛婉才仓皇从一堆塑料片中站起来,身体摇摇晃晃。

    周自横走过玄关,看见客厅一片狼籍,薛婉站在那里茫然地哭。她把手背在身后,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她说:“我不知道,我没有和善明锋串通。”声音犹在哽咽。

    周自横稍微有点儿诧异,他从没这么想过。他的思绪从工作的不顺中溜出来一些,放轻了脚步走向薛婉:“我不知道你那么讨厌泰坦尼克号。”

    薛婉好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她茫然地看了一眼地上,哭得狼狈极了,想要后退又不敢:“不是,我……”

    周自横跨过一地塑料片,抬手抱住了她:“老婆,我好想你。”薛婉就不哭了。

    周自横拉着她小心翼翼跨过满地毯塑料组件,两个人在沙发边缘坐下了。周自横哪怕放松下来,眼中却仍有愁绪。他让薛婉坐在他的腿上,一只手虚揽她的腰臀,一只手力道有些重地摩挲着她的脖颈。薛婉的眼睛和鼻头都有些红,像白瓷上的釉彩,令人心生捧着把玩的欲望。

    周自横突然笑了,眼中却带着锐意:“你那个同学,真有点意思。”

    “她给我介绍海关那个人时有多热情,现在玩失踪时就有多冷淡。”

    “她看在你的份上帮我,却又背着我联络你。”

    “海关的人约我在大象咖啡厅见面,就是那个离财政部大楼很近的议员咖啡厅。那个海关中途上厕所的时候我遇见齐桓,他主动找我搭讪。”当时周自横为自己的时运而惊喜,但是,昨天薛婉透露过善明锋偷拍自己之后,他开始质疑那场偶遇中“偶然”的性质。

    “海关的小人物和财政部助理,猪都知道怎么选。谁知道,单子都签完了,齐桓因为违法套利而被迫卸任了,就今天下午。”在薛婉因为猜疑善明锋而举棋不定的时候,如果她打开电视机,就能看到相关新闻。

    “我刚听他怂恿,进入了他组建的百分之九俱乐部取信他,你知道入会的费用是多少吗?财政部这单如果失效,入会费会使得公司周转困难,乃至破产。”

    “到时候,我就养不起你了。”出事之后,周自横仔细地复盘过,善明锋这个人成为跨不过去的一道坎,事情一件接一件,发生得太巧了,但真要怀疑是善明锋给他设套,他没有证据。

    周自横凑近亲了薛婉,将对方的臀部挤向自己半勃的胯间,但工作上的事处理不完,周自横冲了个凉换了身衣服走了,留薛婉浑身酸软地清理一地狼藉。

    风暴过去,薛婉又能平静地思考了,她想过最坏的情况,无非是周自横破产,她竟然觉得没那么糟糕,她可以应付,他们能挺过去。

    也许周自横一无所有以后,别的女人会离开他。

    有首歌唱我爱你一无所有,薛婉知道,她不是想要周自横一无所有。

    而是当周自横一无所有,她也许能够全然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