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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一个故事并不难。

    但是讲一个“能让白路斜满意”的故事,就有点难度了。

    至少对于何律而言,以某个人的喜好作为评判标准的事情都相当有难度。

    更习惯于处理具象化的数字数据,让他在这种时候总习惯于依赖不会变更的准则要求,但身为向导的能力,弥补了一些这方面的缺失,只要他想,根据别人的情绪波动做出调整以此指定新的方案策略,也不算太难。

    即使需要揣测的对象是白路斜他其实也有那么一些可以参考的经验,毕竟一个人的精神力波动是不会骗人的,即使藏得再好,只要外泄,就有能够分析的价值。

    唯一的问题只是如何才能把控好试探的分寸。

    他想起了才结束的那个折叠区。

    不得不说,有时候习惯的处理模式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一个全新的东西与有过处理类似存在的经验,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

    正如从普通人成为哨兵或者向导,总比从哨兵变成向导亦或是反过来要容易一些。

    想起那时候感觉到的完全不同的世界,何律下意识蜷了蜷手指。

    对未知的恐惧,好奇,以及带着些许兴奋的不安让他的精神力不自觉地产生波动。

    白路斜显然也感觉到了,向他投来一个目光,何律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回以一个温和无害的微笑,问他:“现在开始吗?”

    见他不想多说,白路斜也没有多问的意思,无所谓地耸耸肩,道:“开始吧。”

    从某种角度来说,白路斜应该是最像向导的哨兵吧。

    即使能够得到他的情报,没有同他相似的思路,应该是很难明白他想传达的意思的。

    何律看着白路斜的时候,小心地控制着自己不产生不必要的好奇,但对方是白路斜的情况下,这种努力显然不太有用。

    这个人的存在就像是一个谜团。

    他似乎永远不会受到任何法则的约束,任何被所有人默许遵守的内容,他都习惯于质疑、去挑战。

    如果不是这样,白路斜可能没那么快意识到那个折叠区的问题。

    反倒是他太过适应去习惯任何的规则法则,才被核心带沟里去了吧。

    何律心中失笑,没有否定自己的意思,不过偶尔参考参考白路斜的行为处事,竟然好像会有意外惊喜的模样,让他对这个哨兵止不住更多了几分好奇来。

    对于这个人而言,他所看到的世界,他所感受到一切会是什么样的?

    得益于精神体的特殊性,何律对于别人的情绪十分敏感,于是十分自然地学习了如何表现出能让人放下防备、能够让人信任与喜欢的模样。

    想要得到其他人的信任对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如同对付那折叠区的情况一致,这样形成惯性思维的模式套路放在白路斜身上只会产生反效果。

    这样的事情在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就清楚得感觉到了。近乎本能的感应倒是比以往任何一次传递的信息都要清晰明了。

    直到现在,他也能感觉到白路斜的情绪,是在质疑他用对付其他人的套路对付他。

    这让他的笑都止不住带上了几分真情实感来。

    明明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在这种简单的问题上反复怀疑到错误答案上呢。

    不能说百分百的坦诚,不过面对白路斜的事情,何律确实总会放任自己的真实感受多一些的。剩下的更多只是克制着自己越界的冲动罢了。

    没办法,白路斜这个人的存在对他而言就有一种诡异的吸引力,让他比任何一次探索折叠区的未知都要欲罢不能。他鲜少有这么难以自控的情绪,好像探知关于白路斜的一切是他的本能,他存在的意义,他应该做的职责。

    这样的悸动没有因为与白路斜的接近消退,反而愈演愈烈,真正刻入骨髓,深入躯壳。

    那是一种比折叠区更深刻的扭曲,名为灵魂的感知,高于身体,高于意识,主宰一切。

    他会在白路斜面前收敛一些自己的精神力,除了知道白路斜不喜欢向导这件事之外,还有一些他自己的原因。

    作为向导,他们的感官或许没有哨兵敏锐,但是在另一方面的控制力上,他们比哨兵要强得多。

    何律知道自己十分擅长适应与融入环境,可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适应并融入了无序,会变成什么样。

    那好像是一种悖论,挑战着何律二十多年的人生经验,让他止不住迟疑与犹豫,只能选择最保险的逃避进行自我保护。

    习惯于让一切变得属于规则可被掌控,很难想出如何适应无序,或是让无序变得有序的方法。

    他好像没有那么希望被白路斜改变,同时不希望他失了自己的特质。

    那个哨兵生来就该置于高位、耀眼炫目,若是没有系统的干预,他们本该是毫无关联的两条平行线。

    而自从产生交集的那一刻起,无法制止的靠近让他的理智停摆,经验失灵。分不清结局会是像陨石那样由于地心引力的控制而相撞毁灭,亦或是磁石的两极因由靠近而变得完整。

    何律不那么是一个畏惧未知不敢冒险的人,甚至在白路斜面前,他可能会比任何时候都要放纵自己的任性。

    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只是白路斜。

    他不会替任何人决定他们的选择,这是何律的行为准则。白路斜大概也不会乐意被别人决定什么的吧,那人自主又自由,无论是为他好又或者确有所求,他都不可能接受的。

    这也是何律哪怕坚定了自己无论如何也会说服白路斜,却不会在他真正点头应允之前擅作主张。

    不止是对白路斜,对于任何哪怕再亲近的人,就算明确清楚结果与答案,他还是需要一个准确的信息以完整自己想要的情势。

    系统那不讲情面只讲理念的思想可能给他带来的影响有些大了。

    让何律显得多少有些过分在意章程的合规与准确性。

    说好听点叫严肃认真,放在很多事情上也说得过去,可私下里就会显得太谨小慎微了些。说难听点就是胆小吧。

    系统的固定逻辑与程序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何律自然也是这样的。

    他这辈子做过最不属于系统价值观的事情,其一是与探索组中同他一队的小组不一定平等的互帮互助,其二就是这一次越过系统分配以个人的名义向白路斜求助了吧。

    他的生命中并不存在“恃宠而骄”这个词,他最初也只是朦朦胧胧感知到了一些,现在倒是快因为白路斜的缘故而无师自通了。

    不知道白路斜知道了之后,是会觉得有趣,还是退避三舍呢。

    这个人,在让他表示好奇的同时,仿佛也对他有着他不太能理解的情绪。

    向导的本能是这么告诉他的,可惜何律的经验不足以支撑他判断那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能够从白路斜那亲耳听到。

    想想其实可能性也不太大吧。

    毕竟他自己都没有率先坦诚相待,这么想着,何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好像明明是他先提起的合作,反倒是他防备更多呢。

    然而白路斜的不确定性始终让他不敢松懈。

    他知道白路斜能够对他有些许的纵容的,但人心经不起试探,更何况白路斜这种反复无常的人。

    他不能赌,也不敢赌。

    谁知道会不会错一步满盘皆输呢。

    再得到足够多的理论支持之前,何律应该都不会有像这次一般的冒险行为了吧。

    他多少还是不那么信任白路斜,或者说,不那么信任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