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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花糖

    

米花糖

                           

    时间的流速好像并不是恒定的,庄青楠觉得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越跳越快,班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课本上的内容早就学完,复习巩固的过程枯燥又煎熬,她在上厕所时,总能听到有人在隔间里压抑地哭泣,接热水的时候,偶尔会在旁边的垃圾桶里发现空药瓶。

    她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吃饭变成打仗,睡眠也不安稳。

    保持心态平和,成了这个阶段最困难的事。

    好在她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郑佩英不再追黄金档的狗血家庭剧,给家里的每个人都配备了防滑鞋套,尽量减少噪音,饮食上格外注重荤素搭配,又买了很多坚果给她补脑子。

    林鸿文开车越来越谨慎,生怕刮着蹭着,耽误她上学,车里的音响循环播放着英语听力练习,又兴师动众地请老同学帮忙,寄来许多辅导资料。

    林昭强忍着跟她说话的冲动,老实得像个锯嘴葫芦,实在憋得难受,就跑出去sao扰几个发小,或者坐在狗窝旁边自问自答,可怜又可笑。

    倒计时从两位数变成一位数的那天早晨,庄青楠走进教室,看到自己的课桌上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袋。

    袋子用几块漂亮的碎布拼接而成,针脚细密,别出心裁。

    她疑惑地拉开拉链——

    里面装着一枚金榜题名符、一个顶着状元帽身穿大红袍的娃娃和一大袋米花糖。

    庄青楠摩挲着精美的帆布袋,似有所感,拿着娃娃追了出去。

    她在走廊碰到龚雨。

    龚雨手里拎着和她差不多的袋子,两个人四目相对,同时张开嘴,做出同一个口型。

    是齐雅娟。

    庄青楠和龚雨在学校不远处的巷子里追上齐雅娟。

    两年多没有联系,她在父母的安排下嫁人、怀孕,头发比原来更像干草,皮肤也晒得更黑,挺着骇人的大肚子,看起来比同龄人大了七八岁,俨然是个饱经风霜的成熟妇人。

    “齐雅娟!”龚雨冲到齐雅娟面前,张开双臂拦住她的去路,震惊地打量着她,“你……你既然还惦记着我们,为什么不跟我们见面?丢下东西就跑,算怎么回事?”

    齐雅娟窘迫又羞耻地捂住肚子,下意识倒退几步,撞到庄青楠身上。

    “小心一点。”庄青楠清清冷冷的声音里多了两分温度,稳稳扶住她的手臂,语带歉疚,“我们不知道你怀了宝宝,要是知道,肯定主动过去看你,也不用辛苦你跑这一趟。”

    齐雅娟的下巴几乎垂到胸前,讷讷地说:“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们,担心你们还在生我的气,更担心我这副样子让别人看见,给你们丢人……”

    齐雅娟心里清楚,结婚之后,她就踏上不同的人生轨迹,以后只会离两个好朋友越来越远。

    她羡慕她们,由衷地希望她们能够考上大学,展翅高飞,却不敢奢望继续保持这段友谊。

    她是注定要在河沟里待一辈子的丑小鸭,哪有脸高攀白天鹅?

    人应该有自知之明,对吧?

    “丢什么人?哪里丢人?”龚雨火爆脾气不改,说话跟放鞭炮似的,“要丢人也是你爸妈丢人,你哥丢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想辍学吗?你想嫁人吗?你想生孩子吗?还不是他们逼的?”

    庄青楠轻轻拉了拉她,道:“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就不纠结了。齐雅娟,那个人对你好吗?你们现在靠什么生活?预产期在什么时候?到时候记得告诉我们一声。”

    齐雅娟见她们一点儿也不嫌弃自己,感动得泪眼汪汪,边擦眼泪边说:“他不好也不坏,懒了点儿,却不怎么打我。他家有几亩地,平时都是我在拾掇,他爸妈身体还可以,经常出去打打零工,日子凑合着也能往下过。预产期……预产期在九月份,到时候大学应该已经开学了,你们不用为我费心……”

    三个人说一会儿哭一会儿,到后来紧紧拥抱在一起。

    “庄青楠,齐雅娟,我不管你们怎么想,你们见过我最丢脸的样子,陪我熬过最难的一段日子,这辈子都是我的好朋友。”向来骄傲的龚雨难得吐露真心话,眼底涌动着勃勃野心,“实话告诉你们,我的水平我自己清楚,考不上什么好大学,所以,我打算拿到高中毕业证就出去闯荡,当模特也好,跑龙套也行,不混出个人样绝不回来。”

    “你这么漂亮,这么有本事,肯定没问题的。”齐雅娟真诚地看着龚雨的眼睛,片刻之后又看向庄青楠,嘴角浮现小小的酒窝,“庄青楠,这么看来,你是咱们三个人中唯一的大学生,往后说不定还能读研究生、读博士,当你的朋友,真的很光彩。”

    庄青楠没有笑,定定地看着齐雅娟,问:“那你呢?”

    “什么?”齐雅娟愣了愣,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你呢?你打算走哪条路?”庄青楠握住齐雅娟粗糙的手,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她的天灵盖上,“齐雅娟,你的人生才刚开始,就算不能上学,也有很多种可能性,别这么轻易地认命。”

    齐雅娟呆呆地看着庄青楠,过了很久很久,浑浊的眼睛里终于闪现出微弱的光亮。

    “我……我还有机会吗?”她颤抖着手回握庄青楠,声线哆嗦得厉害,肚子里的孩子也像感受到母亲的激越心情似的,一个劲儿地撒欢,“我能行吗?”

    “路是人走出来的,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龚雨跟着把手覆上去,豪气干云,“你才多大?我们才多大?谁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齐雅娟,改改你这畏畏缩缩的毛病,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别让我看不起。”

    庄青楠手心朝上,稳稳地托住她们两个的手,轻声道:“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在顶峰相见。”

    她是幸运的。

    她从吸血啖rou的原生家庭逃离,在林昭一家的保护下,一步步走向改变命运的转折点。

    不过,相比起庆幸,她感受更多的却是惭愧,是不安。

    就像从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总是难以摆脱负罪感,觉得活下来是不应该的,幸福是沉重的。

    她只能扛起这份负担,更努力,更拼命,义无反顾地冲出落后闭塞的小镇。

    她要替齐雅娟和千千万万个困死在这里的她们实现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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